两性生活影片 饱经忧患东谈主未老——我眼中的马识途先生

发布日期:2024-09-27 05:16    点击次数:188

两性生活影片 饱经忧患东谈主未老——我眼中的马识途先生

(一)两性生活影片

2014年8月4日,三联生涯书店在成都购书中心举办了一场不同寻常的新书发布会。所发布的两本新书题为《百岁拾忆》和《百岁追溯》,它们的作者是年届百岁的马识途先生和他一百零三岁的哥哥马士弘老东谈主。会场模式火爆,大厅被挤得水泄欠亨,好多读者自觉地围不雅了这一盛景。两位百岁老东谈主步骤坚实,登台致辞,嗓音洪亮,义正辞严。台下频频报以强烈掌声。

……

两位饱经风雨的老东谈主回来百年东谈主生,其间的波折和侘傺,以及由此而来的感悟和念念考,多有震荡东谈主心之处。然而越是这样,就越是使东谈主们好奇:这两位老东谈主是如何历经劫难而平稳无恙,得享天年的?于是在新书发布会后,记者们纷繁向老东谈主提醒长命诀要。

马识途赠本文作者的诗联

马士弘在他的书里说过,他与马识途昆玉二东谈主共同总结了“长命三字诀”:“不言老,要服老。多达不雅,少麻烦。勤用脑,多念念考。能得志,品自傲。勿孤介,有相知。常茹素,七分饱。戒烟癖,酒饮少。多通顺,散播好。知天命,乐狂放。此可谓,寿之谈。”

而马识途却在现场对记者说:“很简便,十个字,吃得,睡得,走得,写得,受得。”然后讲明注解说,最遑急的是“受得”。“经历了灾荒的东谈主,什么都不在乎,活得长。”

天然,他仅仅说了半句话,剩下的半句,留给环球去想。我猜这谈理是,受了灾荒的东谈主,一定要心态好,乐不雅作事,笑对东谈主生,方可长命。

读读马识途的书,你可知谈这位老东谈主是多么的贯通毅力,铁杵磨针。作为一个受过浩劫,也闯过大关的东谈主,他的邃晓乐不雅,不错说是他生命的防守神。这从他在“文革”中的特殊经历便不错见出一斑。

“文革”运行后,马识途这个老创新被反水派批斗、游街,戴着高帽敲锣,“当众演猴戏”,还被安排劳改,每天打扫茅厕。但是他把阿谁臭气熏天、尿水横流的茅厕打理得六根清净,然后尽然贴出“茅厕长处公告”,像反水派雷同“迫令”环球顺服公德,保持茅厕卫生。这种心态,简直够得上玄色幽默。

这故事也让我想起了另一位长命老东谈主杨绛先生。杨绛“文革”中被剃了“阴阳头”以后,也被处分打扫茅厕。她尽然不错把茅厕上陡立下清洗得一尘不染,把大便池的白色瓷砖盖擦抹得锃光瓦亮,然后便坐在那上头看书!杨先生和马老相似,他们的精神定力,绝非常东谈主所能达到的。

马识途以这样的心态靠近“文革”,尽管东谈主身不免受到辱没,但他在精神上恒久是个强者。他早早就把“文革”的一切都识破,作打油诗说:“你说我走资,我说你走资,环球都走资,那儿有走资。”被反水派揪斗的次数多了,他逐渐习以为常,将其看成者常便饭。他在被戴上高帽开大会批斗时,竟然不错低着头想我方的演义,猜想旺盛处致使笑出声来。致使还有这样的情况,一天,他正在和我方的男儿棋战,反水派来东谈主传唤,又要挨斗。他便对男儿说,棋不要收,我去去就回。批斗会上,在一派“打倒”标语声中,马老却俯首默想那盘残局,灵机一动,竟吟出打油诗一首,其中有佳句:“红吃黑来黑吃红,一场混战乱纷繁。东谈主生不外一棋局,我劝痴儿莫崇敬。”

田地若此,真让东谈主齰舌:好一个“受得”!

这也即是他“饱经忧患东谈主未老”的原因。

(二)

马识途昆玉的经历,颇有一些传奇色调。

他们是一双名副其实的国共昆玉,况且昆玉俩辩别在国共阵营中身居要职。其实两东谈主险些是同期走上救国救民的谈路的,但他们作了不同的弃取。日本侵扰中国,昆玉两东谈主都怀抱满腔热沈,要抗日杀敌。哥哥马士弘进了国民党的士官学校,然后从军。抗战时打了二十多场硬仗,曾经从日本东谈主手中救出一百五十二名中国年青妇女,使她们和家东谈主聚拢,此事可歌可泣。他自后一直作念到国民党队列的少将师长,曾拒却和中共打内战,成都解放时率部举义,向中共投诚;弟弟马识途先是参加“一二·九”通顺,继而在抗战初期加入中共,侍从处下党在白区战斗,经历两世为人,到成都解放时,已作念了中共川康特委副文告。情理深长的是,哥哥举义时,弟弟恰是代表中共接受举义的斥地东谈主之一。从此失踪多年的昆玉算是同归殊途,共同走上了成立新中国之路。

他们的经历,就如他们我方所说:“追怀旧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东谈主,胸无宿物,差足自慰。”不论是“国”是“共”,他们都是于国于民有功之臣。同期,尽管历史上国共之间历久对立,使他们处在不共戴天的两大阵营,但这并莫得妨碍马氏昆玉的昆季情深。

国民党统帅时期,马识途这个地下党频频处在被抓捕的危险境况之中。他的一些故事,很容易让咱们想起演义《红岩》或者电视剧《遁入》等一系列反馈中共地下接触的文艺作品。而他所在的川康特委,文告即是出卖同道的“甫志高”式叛徒,他作为副文告,在重庆老街上甩脱国民党密探盯梢的故事,颇为惊魂动魄。在这种配景下,国军哥哥恒久未与共产党弟弟为敌。特等是1941年,国民党掀翻新一轮反共昂然,弟弟所在的中共党组织被抨击,弟妇带着刚朔月的女儿被捕,在万分危险的情况下,时任国军少校的哥哥,还凭据父亲的授意,黧黑策应和掩护弟弟回乡。这一幕,让咱们感受到了亲情的力量。

斗转星移,新中国成立以后共产党掌持政权,轮到当过国民党的哥哥日子不好过了。他的经历和配景老是被看成政事历史问题,从五十年代初期的“三反五反”运行,马士弘便一齐挨整,一些蛮不和睦的东谈主给他安上了各式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政事上被打翻在地不说,经济上也堕入窘境。因为手边拮据,连孩子正常上学都难以为继。这时,哥哥便要仰赖担任共产党斥地干部的弟弟的资助。其实弟弟马识途因为家庭东谈主口多,又有老东谈主要侍奉,经济包袱也很重。但是从1956年运行他松懈每月资助哥哥二十五元,以维持哥哥的孩子上学。整整八年,直到1964年哥哥经济情况好转,主动条件他住手资助时才驱散。应知在那时,这二十五元毫不是一个少许字,粗疏相当于两个东谈主一个月的基本生涯费。由此,也见证了这对昆玉的昆季之情。

马识途(左)、马士弘昆玉在一谈

这样的故事,要是读者不了解历史配景,可能会合计理所天然。但是,咱们在二十世纪暴虐惨烈的阶层接触中,听到了太多因为政事原因昆玉相残、爱妻仳离、家庭破碎的故事。那些故事告诉咱们,历久的政事接触,使得包括咱们在内的国东谈主的东谈主性和情面曾采纳到过如何的压制和诬陷。正常与不正常果决被倒置,东谈主间伦理的准则果决被灭亡,以至于家情面愿为了“创新”割舍亲情,哪怕彼此反目。这曾是一个时间的特征。恰是在这个配景下,马氏两昆玉互施接济的故事才特等令咱们疏导,使咱们震荡和感动。

天然,马氏昆玉情感的纽带,牵在他们父亲的手里。他们的父亲马玉芝,民国年间在四川是个响当当的东谈主物,辛亥年随着创新党闹过创新,自后作念过家乡忠县的县议长、洪雅县和大邑县的县长,在此手艺治匪患,禁鸦片,惩恶霸,修水利,促分娩,获刘湘鉴赏,且民望甚高。父亲在我方的四个男儿中,尤为操心的就是马士弘和马识途这一双国共昆玉,因为那时这昆玉俩都降生入死,时在险中。当他得知小男儿马识途被国民党追捕,便冒险将他接回家中逃一火。此时马识途我方的媳妇和女儿被关在监狱,却带回了另一被捕共产党员的太太许云子母。父亲为掩东谈主耳目,竟慨然将许云收为义女,并将其转动至乡下掩护起来。作为一个乡绅,曾经的民国县长,如斯的深明大义,令东谈主骚然起敬。

至于说到马父在大邑县长任内惩治的恶霸为谁?毋庸猜,天然就是众东谈主都知的地面主刘文彩。马士弘详备地记叙了1936年他父亲马玉芝在大邑上任时,那里恶霸横行,兵匪一家的情状。刘文彩和他男儿刘竹村如何操办给马玉芝下马威,而马玉芝如何处乱不惊,智勇兼备,恩威并施,灭了刘氏父子雄风,大快东谈主心。继而又透顶剿匪,赢得境内太平,所有这些都有声有色,颇具戏剧性。

众东谈主或谓,刘文彩的故事的确否?的确,刘文彩之是以著明寰宇,和六十年代“阶层造就”的宣传相关。那时有个“收租院”展览,把刘文彩作为克扣阶层的典型,讲出了他不少暴力羞辱和暴虐克扣农民的故事,比如说他私设公堂,在家里设立水牢等等。

近些年来有东谈主研究此事,认为当初的宣传难免夸张。特等是刘文彩的后东谈主为其受冤负屈。我本东谈主也去过大邑县安仁镇,听当地东谈主讲,刘文彩的故事,有些是虚拟的。比如水牢,粗疏就没根没据。

但是要给刘文彩申雪,说他根蒂是个大善东谈主,恐怕也难以成立。凭据马氏昆玉的回忆,刘文彩够得上大邑的土天子,而他的男儿刘竹村,横行乡里,自我膨胀,为非犯罪,作歹多端,曾被县长马玉芝狠狠地教训。具体情节,包括刘家私设公堂都在书中有确切纪录,不由东谈主不信。

抛开这些猛烈瑕瑜不说,马家两代东谈主的故事实在悠悠忘返。然而,马识途作为闻明作者,写过《夜谭十记》等演义,讲了不少民国年间四川的奇闻逸闻,真实逼真地再现了那时的社会百态,但他却不曾以我方一家东谈主的经历为原型,写一部相关二十世纪中国东谈主运谈的史诗性作品,难免有些缺憾。马氏一家在二十世纪的百年激流中的躬行经历是那样波折侘傺,那样震东谈主心魄,那样耐东谈主寻味,真可谓不是文体,胜似文体。

(三)

马识途原名马千木,“一二·九”通顺后加入中共,入党时,我方将名字改为马识途,意谓从此找到了正确的东谈主生谈路。

这条路并非坦途。先是降生入死地接触了十余年,才好拒接易迎来了解放。按理说两性生活影片,天亮了,往后应该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了。然而,事情不像东谈主们当初想得那么简便。这匹识途之马的路,仍然走得不顺。

作为四川中共地下党的负责东谈主,马识途解放后历任省市多个部门的党政斥地干部。本来他身居高位,权利在持,只须随着上头的战略走,他不该有什么深奥。但是基于良知的念念考,却给他带来诸多困惑。开国后的一次次政事通顺,从“三反五反”、“由衷安分通顺”、“反胡风”、“反右”、“大跃进”,一直到“文化大创新”,他想欠亨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合计我方跟不上,但特定情势之下,又只可随着走,精神上平方堕入倒霉。他对于政事通顺是孰不可忍的,但是别东谈主搞得热气腾腾,他不但无力制止,还必须参与其中。他说:

“接下来的岁月里我不绝地参加‘通顺’,也就见惯不惊了。有时是我去‘通顺’他东谈主,当评判员;有时是我犯规,却忽然被当成被‘通顺’的‘通顺员’了。我还看到有的东谈主正‘通顺’别东谈主,却忽然形成被东谈主‘通顺’了。”

“好多东谈主,特等是常识分子,忽然被革出东谈主民队列以外,忽然又准予再行回到东谈主民队列中来。我虽亲历,却于今不知其中奥妙。”

在这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整东谈主通顺中,马识途免不了要说违心的话,作念违心的事。特等是他在通顺中当“评判员”的时候。他的内心在抗拒,良知不绝在训斥我方。

1957年“反右”,“引蛇出洞,聚而歼之”的战略他不知就里,但却是具体实行者。他饱读吹本单元职工打浮滥心,大鸣大放,各抒己见,导致不少东谈主被错划右派。定案之后,关系材料还要由他署名,批准奏效。此时他深感痛悔,却已回天无力。他和夫东谈主辩论此事,捶胸顿足地自责:“咱们的良心被狗吃了!”

“反右”通顺中,最令他记得的,是他曾经被上级斥地逼迫充任打手。靠近我方地下党时期的老战友、老辖下贺惠君,他上台作念了违心的批判发言。尽管对方从来莫得记恨过他。但之后他在直到贺惠君亏欠的几十年间,一直碍于我方颜面,几次半吐半吞,最终没能向贺惠君示意谈歉,这成了他永久的傀怍和毕生缺憾。

他的确参与过整东谈主,但在更厚情况下却是挨整的。他是老创新,解放时担任四川省两百位中共地下党员的斥地东谈主,不错算得上是开国元勋。然则几十年中,他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就是“地下党”的历史,不但莫得给他们这两百位“遁入”的创新者带来什么光荣,反而为他们惹了不少深奥。解放后,四川省委文告是来自“老解放区”的共产党斥地东谈主,曾是队列干部,东谈主称“政委”。此东谈主代表的“老区党”全面接管了四川的党政斥地权,而“地下党”从此被边际化。不仅如斯,还由于“政委”对“地下党”的历久不信任,以马识途为首的两百名四川“地下党”曾经一次次接受审查,其中好多东谈主在历次政事通顺中挨整。马识途本东谈主,亦然屡次受批判,作念查验,被下放,直至“文革”中被透顶打倒。他一直想欠亨,为何“地下党”老是受怀疑?直到晚年退休以后,他看到的一份材料,才令他通今博古。原来,这份材料说解放初期中央有一个文献,对“地下党”干部的科罚作念了十六个字的批示:“左迁安排,罢休使用,就地消化,圣洁淘汰。”他才领会了他斥地的“地下党”为何受到那么多的不自制对待。

马识途把这“十六字野心”写在回忆录里。咱们的裁剪审稿时,但愿查对这段史料。但马老也记不清史料出自何处。刚巧此时我去吴敬琏先生家探询。聊天时,我提到这件事。吴先生记性好,告诉我,这事情是陈修良(解放时的南京“地下党”斥地东谈主)说出来的,《炎黄春秋》发表过关系文章。

于是我查找了《炎黄春秋》,果然在2012年第8期上找到唐宝林的文章说起此事:

5月23日,南京市委就会师问题向中央、华东局写了酬谢。毛泽东看了这个酬谢作为“正确处理”解放军和南下干部与场所党组织关系的资历,立即转批给中共华中局和西北局:“兹将南京市委对于外来党和腹地党会师问题的资历转发你们,请你们充分详确此项问题,务必攥紧带领,不要再蹈我党历史上对此问题处理不善的覆辙。”(参见《宋任穷回忆录》,第264、265页)

从此,与“南下干部”相对的“场所党”、“地下党”这些称呼随之马上引申,并运行见诸于党的文献。这一无数降生入死冒险接触并作念出隆起孝敬的战士,解放后再行被打入“地下”了。他们的运谈就是近几年才被披浮现来的“新十六字野心”——“左迁安排,罢休使用,就地消化,圣洁淘汰。”这份文献只发到那时的少数雄师区的斥地东谈主。

文章说,“新十六字野心”在雠校绽开约三十年后,才由看过这个文献的个别幸存者将此野心披浮现来。

由此可见,马老所言属实。但《炎黄春秋》的文章乃个东谈主回忆,恐不行作为援用依据。是以终末,咱们如故决定将这十六个字从回忆录中删去。

但这“十六字野心”引起了马老的念念考。他认为这并不行简便地贯串为党内的“老区党”和“地下党”这两大门户体系的矛盾,更是与那时虚假的常识分子战略接洽在一谈的。因为“地下党”主要由常识分子组成。对善于沉寂念念考和具有民主精神的常识分子不信任,在党内也雷同。

尽管他的顶头上级“政委”,是按照“十六字野心”行事的,但是马识途仍然认为,在四川当地整治“地下党”,弃取了一系列过“左”的手法,政委难辞其咎。“政委”对“地下党”偏见之深,致使一直持续到雠校绽开以后,这令他愤慨不已。

他别传,“文革”后“政委”曾经经向他错整的一些东谈主谈歉,却一直莫得向他和四川“地下党”谈歉。于是他拒却与这位老斥地碰面。其实,对于这位老斥地,他还肩负着一个遑急工作。

早在“文革”手艺被关监狱时,他曾与“政委”的夫东谈主关在一处。这位夫东谈主在狱中曾经找到马识途,说我方从莫得写过一份告讦丈夫的材料,莫得作念过一件抱歉丈夫的事情。她但愿马识途出狱后将这两句话带给“政委”,接着就怀愁自裁了。马识途曾想,要是“政委”不谈歉,这两句话就烂在我方肚子里。

然尔自后有一年“政委”重回四川,在一个晚会上,马识途和他只怕碰面,他猜想“政委”“文革”中全家挨整,不仅夫东谈主自裁,况且一个男儿还被反水派打死,其晚境颇为凄婉,不禁动了惋惜之心。于是向前将“政委”夫东谈主的两句话转告,没猜想“政委”竟就地潸然泪下。

马识途自后说,此时他致使产生了乐祸幸灾的念头,心想你把咱们整得倒霉不胜的味谈,原来你也尝到了。但是他随即又自责,为这个念头感到傀怍。他想,毕竟,环球都是受害者。

这些恩仇故事,听来真令东谈主万分嗟叹。

(四)

在中共老一代创新者中,马识途是少有的才子。

他降生在书香门户,自幼可爱舞文弄墨,吟诗作文。自后成为作者,他致使算是科班出身的。曾被党组织送入西南联大中语系深造,师从闻一多等名家。然而作为行状创新家,他为民族伟业驱驰,是无暇进行文体创作的。诚然在联大时曾经试笔,写下不少笔墨,但为了地下工作荫藏的需要,又只可忍痛将全部文稿付之一炬。比及解放后,他终于有契机拾起笔来写劣等一篇文体作品时,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及至创作出第一部长篇演义《清江壮歌》时,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接着就是十年“文革”,等他再次以作者的身份与读者碰面时,他仍是是一位花甲老东谈主。

我不是想说他是青年可畏。而是想告诉环球,他的文体之路并不屈坦。

他的早期作品是几个短篇,如《找赤军》《小交通员》《接关系》等,题材都是创新故事,在政事上很“安全”。但是他不安天职,忽然又剿袭老四川东谈主幽默兴趣的天性,写起了那时无东谈主问津的调侃演义来。诚然取得茅盾等前辈作者的好评,但在“文革”中却成了他一大反创新罪过。

阿谁时期他最遑急的作品是长篇演义《清江壮歌》。这是他凭据我方的躬行经历写成的,半纪实,半虚拟。

前边曾提到,马识途的合髻太太刘蕙馨和他一谈投身创新,曾任中共鄂西特委妇女部长。1941年,她与时任中共鄂西特委文告何功伟一谈被国民党逮捕,那时她的女儿才一个月。刘蕙馨在狱中坚强不拔,后被国民党杀害。在赴法场途中,刘蕙馨玄机地将怀抱的女儿扔在路边的草丛里。自后,女儿被好心的农民抱回家,抚养成东谈主。直到1960年,马识途通过多方查找,才终于找到女儿的下降。

作品展现的即是这一动东谈主的故事。一看便知,故事的主题是创新强者想法,很适应六十年代的宣传口径。但是马识途写好演义,却迟迟不敢出书,他仍然操心挨批。那时文学界正在批判《刘志丹》“诈骗演义反党”,他把我方的作品拿给一些东谈主征求认识,便有东谈主提议他不要出书。比及1965年,他反复修改了作品,正准备尝试出书之时,四川老作者沙汀来信说,作品在第一章里写父女失踪二十年后再会,两东谈主相拥哭泣,这种形貌是不行的,会被批判为钞票阶层东谈主性论!于是他只得把这段形貌删掉。即使如斯,《清江壮歌》在“文革”中如故被定性为反党反社会想法的“大毒草”。

“文革”刚一运行,“政委”所主办的西南局就把他看成靶子,扣了一堆政事帽子,此后他坐了六年牢。他深知我方是因为文体创作受累,然而他“执迷不反”,竟然在监狱中创作,写了两本书。十年以后“文革”驱散,韦君宜来信,说东谈主民文体出书社要重版《清江壮歌》,问他有什么修改?他说:“只须复原准我哭泣,一切照旧。”于是此书畅销二十万册。

他确实的代表作,是自后出书的《夜谭十记》。这本书写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社会百态。以旧中国官场里的十位穷科员为主东谈主公,通过十东谈主递次讲故事的提醒状貌,展现旧社会官场上尔虞我诈、卖官鬻爵等等丑行,故事奇异,传奇色调浓厚,言语幽默辛辣,自成一格。作为一部格调独有的调侃性作品,在中国现代文体史上,简直找不到不错与之并列的同类之作,因此理当受到极大的心疼。

然则不知为何,作品出书后,诚然也受宽宥,但文学界似乎并莫得对它自大出实足的眷注。倒是二十年后,由导演姜文凭据《夜谭十记》中的《盗官记》改编的电影《让枪弹飞》,使这部作品的社会关注度大大进步。尽管经过电影改编以后,作品仍是面庞一新了。姜文我方说,他来了一次“信马游缰(姜)”的改编,意谓改编是以马识途的作品为框架,而主题、东谈主物、故事、结构都按照姜文的念念想理念来安排。这样的改法,马老不以为忤,发扬了清贫的晴明与大度。然而他也合计哭笑不得——我方当了一辈子作者,其作品的价值竟要依托一部电影来竣事,岂不放肆。但这不就是面前中国文学界的现实吗?

更令他感到难受其妙的是另一册书的出书。他有一册探讨中国经济和政事体制雠校问题的表面文章,是他三十年前所作念的《党校条记》。出书时,裁剪竟然在封面上作念告白,印上这样两行字:“电影《让枪弹飞》的原作者以责任和良知记叙的对国是和党史的念念考,对三十年后的今天仍然具有现实意旨。”对此马识途报以苦笑,——难谈我方这一辈子的树立,都注定要和一部电影绑在一谈吗?

然而,社会对于他,如故有严肃的评价的。2013年,好意思洲华东谈主作者协会为褒奖他的文体孝敬,给他颁授了一个“终身树立奖”。这是一个很高的荣誉,他有些心猿意马。领奖时致答词,他说:“我莫得终身树立,只须终身缺憾。”谈理是指,我方作为一个行状创新家是终身的,亦然当之无愧的,但是作为一个作者,他是西宾有素,画虎不成,于今莫得写出不错传世的作品,达不到终身树立。他这样说显豁是谦卑了。

旧年我到成都,在参加马氏昆玉新书发布会时,我对马老说,暂不谈你的其他作品,只说当今出书的《百岁拾忆》,我认为就是不错传世的。因为我看来,确实说实话,写照事,抒真情的书,不仅值得现代读者阅读,况且将会流传后代。何况,《百岁拾忆》记录了马老一世都在苦苦寻找正确东谈主生谈路的历程,也就是他本东谈主所说“一时失途”的迷惘和困惑,“一时识途”的证实和远见,这种探索,代表了中国现代常识分子求索谈理的心路历程,具有极强的典型意旨,值得现代和后代的学东谈主研究。

(五)

马识途的文化素养,直追中国古代传统士东谈主,不仅能文,况且能诗能书。

旧年5月,他精选出我方多年创作的一百四十八幅书道作品,在北京中国现代文体馆举办“马识途百岁书道展”,中宣部长刘奇葆,作者协会王蒙和铁凝都到场示意祝颂。环球看到这位百岁老东谈主的作品神志灵动,格调俊逸,技法圆通,纷繁为之惊绝。

几天以后,我为来京的马老和老作者曾彦修安排了一次会面。他们是老一又友,碰面后就手拉手说个箝制。马老奉上一册刚出书的《马识途百岁书道集》,曾老一面翻阅一面辩论:“你什么时候运行学书道?”

马老答:“五岁练隶书。”

曾老又问:“你和四川省书道家协会有接洽吗?”

马老说:“莫得。”

曾老笑说:“那你是个东谈主书道家。”

马老也笑说:“然则自后他们请我作念四川省书道家协会名誉主席。”

他们的对话真逗,咱们听了忍俊不禁。

和大多数书道家不同,马老所书,很少古东谈主和他东谈主诗句,更多的是他我方所拟对子,有些来自他的诗词作品,他以此来直吐胸襟,表达念念想。

马老的诗词亦然一绝。一时兴起,他不假念念索,便可吟诗作赋。比如那天他和曾老吃饭时,听曾老说,我方刚刚被聘为《炎黄春秋》编委。他立即说要作诗,找东谈主拿出笔纸,顺遂就写下四句:

又见曾公号彦修,短文威信谁能侔,

少年英气依然在,炎黄文艺说春秋。

他的书道作品中,有一些对子,令东谈主过目不忘。有一次和王蒙先生聊天,说起马老。他张口便背出马老的两副对子来,极口赞好意思。一副是:“东谈主无媚骨何嫌瘦,家有藏书不算穷。”王蒙说,文东谈主风骨,全在这里了。另一副是:“能耐天磨真强者,不遭东谈主妒是庸才。”王蒙说这对子太牛了,马老确凿牛东谈主,看了过瘾。接着他阐扬说,一个东谈主有了树立,出了名,遭东谈主吃醋,让东谈主辩论是正常的,不让东谈主说谣喙是作念不到的。他例如说,杨绛先生不但愿东谈主家辩论钱锺书,宗璞不但愿东谈主家辩论冯友兰,这不可能,连毛泽东也作念不到死后不遭东谈主辩论。是以要以马识途“不遭东谈主妒是庸才”的心态靠近。他笑说,“有东谈主骂你是善事,讲明你值得后东谈主心疼。”

母子姐弟

咱们谈起马老还有一副与此谈理左近的对子:“未际遇东谈主算天磨三灾五难岂肯叫钢丁强者,惟经历告贷无门七拐八弯才得知况味世情”,都合计只须饱经忧患,大彻大悟之东谈主,智商有这样的独有感受。联结马老的侘傺经历,环球都十分齰舌。

我想起马老送礼我的书道作品。在他举办百岁书道展时,三联总司理樊希安和我都对他说,请他赐赠墨宝。他让女儿马万梅问咱们,想写什么试验?樊希安如何恢复我不知,我说但愿写四个字:无欲则刚。自后马老说,因为时辰弥留,不写新作了,就从展出的作品中挑选两副已装裱带镜框的送给咱们,真让咱们爱不释手。作品送来,咱们一看,送礼樊希安的是:“四五个东谈主风雨话,两三间屋古今书。”写的是文东谈主淡漠明志,赤贫如洗,安于孑然,交友念书的情状,颇有利境。樊本东谈主是诗东谈主,这两句应该对他心念念。而赠我的一副,马万梅告诉我,那是父亲专门为我挑选的。试验是:“何畏风云生墨海,敢驱雷霆上毫颠。”太棒了,恰是我期待的,我看后心头顿时为之一振。

我查阅了一些云尔,发现这副对子,出自马老诗作《书愿》,此作品极显其脾气之倔强:

顽石生成不补天,自甘沉进大荒间。

耻居上苑香千代,愿共山荆臭万年。

何畏风云生墨海,敢驱雷霆上毫颠。

猛烈不惧生前论,功罪盖棺待后贤。

其中,赠我的“何畏”一联,显豁是化用了鲁迅《亥年残秋偶作》中的诗句:“曾惊秋肃临寰宇,敢遣春温上笔端”,但却反其意而用之了。鲁迅讲的是,在秋天的一派肃杀和苦处之下,作为诗东谈主纵有无穷春温也无法倾吐。但马老此联,却是要表达一种信念,就是不怕以笔墨获罪之墨海风云,而勇于以万钧笔力败露迷蒙,训斥蹧蹋。这里表达的是一种浩然浩气,可谓字字千钧,掷地金声。

我将马老馈赠的墨宝拍了一张相片,储藏在手机里。那天与王蒙先生谈到马老对子时,我找出相片请他赏玩。他说这一幅对子也太牛了,敢驱雷霆,这不是牛到天上了吗?然后望望我,说,“这对子给你还正合适,是饱读吹你出好书呀。但我看你还不够‘何畏’,你如故‘有畏’的,比如有的书你想出书,但是要是有东谈主给你打呼叫不让你出,你就不出了吧?”我承认他是点了我的穴,连说要以马老的对子作为警策。

我征服,联结全诗的试验来看,马老这副对子,其实就是他我方的座右铭。

马老是“敢驱雷霆”的,他要秉直接书,留住真实的历史记录和我方对于时间,对于社会东谈主生的不雅察与念念考。他承认往时我方说过违心的话,但当今他不说了,他要学习巴金讲实话。写稿《百岁拾忆》时,他示意我方讲的可能不都是谈理,但却是出解放衷之言。他认为虚假的实话比不实的谣言要好。他强调:“为寰宇立言乃本名士,能耐大孑然是好作者。”他深知中国社会要逾越,必须吸取上个世纪的多少资历和教训,因而有必要正视历史,包括历史的创伤。

于是他凭据我方的躬行经历,写成了记叙“文革”全进程的《沧桑十年》,力求为后东谈主留住真实的史料;1989年的政事风云,他每日不雅察,征集云尔,写下了巨额的日志和条记。

他非常辛勤,近几十年来,一直莫得搁笔,他在用我方的笔探索谈理,但愿我方确实参加“老马识途”的田地。诚然已过百岁,但他肉体健朗,龙腾虎跃,说是乘着余霞满天的光景,还要大写特写,于是又制订了五年的写稿辩论,这可确凿要创造乐龄写稿的吉尼斯寰宇记录了。

让咱们祝愿他健康长命,并对他的新作保持期待。

2015年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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